图片源于:https://www.abc.net.au/news/2017-06-04/the-chinese-communist-partys-power-and-influence-in-australia/8584270
大学生张东(Tony Chang)怀疑自己被秘密监控已有几个月,但直到2015年6月,来自中国亲属的紧急电话才确认了他的担忧。
张东的父母刚刚在中国沈阳遭到了国家安全人员的接触,受邀在一家茶馆会面,这并不是一次友好的见面。
张东在向澳大利亚移民局提交的宣誓声明中详细说明,三名特工警告他的父母要注意他在澳大利亚参与中国民主运动的事情。
这些特工强调,父母必须劝告他停止参与这些活动,并保持低调,声明中提到。
从位于布里斯班的一处合租屋,充满书籍和未洗的餐具,这位昆士兰科技大学的学生告诉“四角”节目组,这些特工掌握了他计划在布里斯班参与天安门广场大屠杀周年抗议活动的情报,也知道他将在达赖喇嘛访问澳大利亚期间参与示威。
张东在布里斯班的活动让他在中国的父亲感到自己被“监视和追踪”。
他的父亲是个小心谨慎、不投身政治的人,已经为他的叛逆儿子担忧了多年。
在2008年,张东仅14岁时,因在沈阳的街道上悬挂台湾独立横幅而被逮捕。
张东在沈阳被审问了几个小时,家人不得不借助于共产党内的关系,才能确保他在几小时后获释。
在2014年再次因异见活动被审问后,张东决定不再安全留在中国。他申请了澳大利亚的学生签证。
2015年6月,安全人员第二次警告张东的父母要控制他的反共活动,这些威胁促使澳大利亚政府为张东授予保护签证。
张东作为青少年的经历,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如何对待境内的异见者,正如“四角”节目与《费尔法克斯媒体》的联合调查所揭示的那样。
然而在布里斯班,张东被监视的情况以及他冒着可能对其父母造成风险而公开发声的决定,提供了一个较少人知的视角:中共在澳大利亚的影响与控制运动。
中共的影响与控制操作
该运动的一部分旨在通过与中共紧密相关的政治捐款者来影响澳大利亚政客,这使得澳大利亚的安全机构——澳大利亚安全情报组织(ASIO)深感忧虑。
但在澳大利亚生活的100万华人中,有些人也是中共影响行动的目标。
在大学校园内、中文媒体中以及一些社区团体中,中共正在对海外华人展开的影响与控制行动,规模远大于其他国家采取的行动,在某些情况下更为恶劣。
在中国,这被称为侨务。
一些分析家认为,这种诸多行为主要是无效的生硬操纵。
原澳大利亚驻华大使拉比(Geoff Raby)强调影响行动是很多国家的惯常手段,但现任澳大利亚外交任务首席负责人普特·巴吉斯(Peter Varghese)表示,中共在影响方面的做法非常令人担忧,因为这是由一个具有地缘政治野心的威权一党制国家运行的。
“这一影响过程的透明度越高,我们越能评判它是否被接受,是否隐蔽或者公开,”巴吉斯说。
“这是ASIO需要密切关注的问题,确保任何渗透或颠覆我们制度的努力都超越了公认的法律和规范。”
各国国防和情报机构最高层的担忧从离任国防部主任和ASIO局长的公开声明可以看出。
澳大利亚国内情报局局长邓肯·刘易斯(Duncan Lewis)向国会警告,境外干预在澳大利亚的活动“以空前的规模”发生。
“这可能对国家的主权、政治体系的完整性、国家安全能力、经济及其他利益造成严重损害。”
中国问题专家、斯威本科技大学教授约翰·菲茨杰拉德(John Fitzgerald)表示同意。
“生活在澳大利亚的华人应当享有与其他澳大利亚人相同的权利与特权,而不应当被监督、讲教、监视、强管、及告知他们可以或不可以思考什么。”
逼迫手段
有关中共海外影响行动的权威著作是中国问题专家詹姆斯·托(James To)的《侨务:针对海外华人的超国境政策》。
他援引的主要文件指出,该政策旨在“合法化和保护中国共产党对政权的控制”,并维持对重要“社会、经济和政治资源”的影响。
对于那些已经对北京持友好的态度的人,比如许多学生团体的成员,往往在中国大使馆官员的“指导”下,获得各种利益,以此达到“行为控制和操控”。
而那些被视为敌对的人,如张东,常被施加“纳入或强迫”的手段。
澳大利亚学者冯崇义也是“强迫”类别中的一员。
冯崇义一生致力于中国的民主化。
在今年3月,冯崇义前往中国,进行他所谓的“敏感工作”,即采访人权律师和学者。他告诉“四角”,他预计到达北京后会受到密切监视和骚扰,但他把这当作工作中的小烦恼。
“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电话被窃听,我们随时都可能被跟踪。但如果我们要在中国工作,就只能这样接受。”
作为悉尼科技大学(UTS)中国学者和民主活动家,冯是一位精力充沛的小个子,他保留了中共党籍,希望能够活到有生之年,实现他毕生所追求的目标:使中国走上民主之路。
但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在3月20日到达昆明时,被国安部特工接触,起初对此并不太在意。
他被带到离那里三小时车程的一家酒店进行审问。
他预想到事情会到此结束,但第二天他意识到自己被安全特工跟踪到 sprawling的广州。
在那里,他被告知审问将继续。
“那时我意识到事情真的很严重。”他回忆说。
在广州市的一家酒店房间里,安全特工对冯进行了每天六小时的审问,所有的审问过程都被录像。
许多问题聚焦在他在悉尼的活动,包括他在UTS的讲座内容、他与批评中共的澳大利亚人脉的关系,以及他成功阻止了一场美化中共创始人毛泽东的音乐会。
然后,特工开始关注他的家人,问他一些具体问题,以显示出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在被密切关注。
他形容这种战术的变化是为了让他完全屈从于审问者的要求。
冯在回忆到这一部分时,似乎开始犹豫,显得有些感情泛滥。
“我可以承受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但我绝不会允许我的妻子、女儿和其他家庭成员因为我的活动而遭受痛苦。”他表示,“这令我心里十分害怕。”
当他的审问者要求冯进行测谎时,他打电话给妻子,妻子告诉他提前逃跑。
几小时后,在午夜时分,冯偷偷离开酒店,试图赶上4:00的航班。
但他在值机时被机场工作人员告知,由于他涉嫌危害国家安全,无法离开中国。
“那时,我的女儿告诉妻子,我陷入了深麻烦。”冯说。
他的女儿立即联系了一位在澳大利亚政府的外交事务专家寻求帮助。
冯的审问又持续了六天,直到他的女儿接到了一位澳大利亚政府官员的通知,得知他将被允许登机返回澳大利亚。
在他最后一次审问中,特工给冯出具了一份禁止他公开谈论自己遭遇的文件。
但这时,他的遭遇已被几家澳大利亚媒体报道。
他在4月1日抵达悉尼机场时,一小群支持者在等候他,举着横幅。
冯认为,他在中国的待遇旨在向其他学者及支持者传达一个信息:要“远离敏感问题或主题”。
“否则,他们会让你陷入大麻烦,拘留或其他处罚。”他说。
校园爱国者
然而,中共在澳大利亚大学校园上的影响大多是以更微妙的方式存在,并通过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CSSA)来实施。
中共在天安门广场学生起义后,针对这些爱国团体展开了控制,以维护对海外学生的控制。
在澳大利亚,约有10万中国学生,这些团体得到了中国大使馆和领事官员的“赞助”。
一名参与澳大利亚CSSA的学生向“四角”节目组解释,中国大使馆官员在组织欢迎中国总理李克强访问澳大利亚的学生大游行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在那一天,游行分为两个时段,第一场的开始时间是早上5:00。
这位CSSA学生坚称是学生而非大使馆在主导活动。
“我不太会称之为帮助,”这名学生说,确认大使馆提供了标志、交通、食物、律师和帮助学生在中国找工作的证书。
“这更像是赞助。”
无论谁真正拉着主导权,这项活动都有效地动员了学生,学生们愿意在早上5点集合欢迎李总理。
其中一些学生自豪于中国的经济崛起。
促使学生们动员的其他因素包括从小教育系统中灌输的对中共的赞美,以及与政府建立积极关系有助于在中国找到工作的现实。
联邦警方仍对2008年抵达堪培拉的奥运会火炬游行事件感到钦佩,成千上万的 chartered buses从新南威尔士和维多利亚州涌入堪培拉,动员了1万名中国大学生“保护火炬”。
“如果澳大利亚驻伦敦使馆向伦敦的澳大利亚学生发出类似的动员号召,可能也就只有两个学生和一只狗。”一名执法人员说。
还有另一种激发学生提前集会的方法:一名CSSA成员强调封堵反共抗议者的重要性。
如果有异议的中国学生组织大型人权抗议活动,这位CSSA成员是否会向大使馆报告?
“我绝对会的,为了让所有学生安全,也为了中国。”这名学生表示。
这种民族主义在校园、由北京导向的程度及其对学术自由的影响依然不明朗。
中共是加速行动了吗?
前驻华大使拉比对此不屑一顾,称澳大利亚的大学几乎都意识到这一活动的存在。
但去年,澳大利亚国立大学(ANU)名誉教授、澳大利亚中国与世界中心创始人巴尔梅(Geremie Barme)对此非常关心,他曾给校长加思·埃文斯(Gareth Evans)写了一封长信。
巴尔梅教授的担忧源于一系列由中国ANU学生雷西英(Lei Xiying)制作和发布的病毒式民族主义视频。
雷的其中一段视频《如果你想改变中国,得先从我身上过去》,吸引了超过1500万的点击率。
“我认为雷是为政府谋求职业生涯而进行的舆论塑造。”巴尔梅教授在信中写道。
ANU出于言论自由的背景为这名学生的活动辩护,但巴尔梅教授表示,该校忽视了这名学生背后可能得到了一个严厉的政府资助的宣传的事实。
“毋庸置疑,这是得到官方支持的宣传。”巴尔梅教授说。
他督促学校面对这一问题,进行公开辩论,但得到的支持表明这一请求遭到了忽视。
‘我们是真正的媒体’
一位热情好客的东山(Sam Feng)在1980年代创办的太平洋时报(Pacific Times)总部,气氛愉快,他邀我们前来参观。
在喝着中国茶的时刻,他嘲笑了一些人认为他的报纸与中共的某个分支有财政往来、影响其报道的说法。
“这是错的,是假的……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他坚持称,关于偏见问题的质疑应指向报道美国版本世界的西方媒体。
“我们是真正的媒体。”东山解释他的小团队。
但企业记录显示,这家报纸并没有他所声称的那么独立。
中共海外宣传机关的子公司中国新闻社(Chinese News Service)拥有在墨尔本的一家名为澳大利亚中国文化集团(Australian Chinese Culture Group Pty Ltd)公司的60%股份,而东山拥有40%股份。
这一合资公司的成果在该报纸的内容中显而易见,其中大量内容直接来自北京,在那里,宣传部门掌控着媒体。
UTS副教授冯崇义指出,太平洋时报是多个澳大利亚中文媒体中的一部分,这些媒体在与中共的宣传机构达成协议后,失去了任何独立的编纂权。
“过去它是相当独立或自主的,”他表示。“但……你能看到这份报纸中的内容几乎与其他专注于中国好的一面媒体一致。”
在东山位于西墨尔本总部的一个小房间里,有证据表明他的北京交易不仅限于他的报纸。
一位消息灵通的人士向《费尔法克斯媒体》泄露了许多标语的照片,这些标语被放置在房间的一面墙上。
“我们反对在南海干涉的虚假借口。”一则标语上这样写道。
对于一个路人而言,这些标语几乎不会引起注意。
然而,结合其他信息,这些照片提示澳大利亚安全官员怀疑中共可能在鼓励抗议活动。
“如果澳大利亚在中国组织抗议活动,我们的政府会觉得不可接受。”曾任外交与贸易部(DFAT)首席官员的巴吉斯表示。
“同样,我们也应当认为,外部政府在推动、组织、策划或资助问题上的抗议活动,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这将对澳大利亚社会、澳大利亚政府产生影响。”
存放在太平洋时报中的标语在2016年7月23日由数百名抗议者拿走,他们在墨尔本举行了抗议活动,反对国际法庭裁定声称的大部分南海权益,这一判决得到了澳大利亚的支持。
对太平洋时报所有者东山的消息源表示,报纸所有者寻求与中共保持良好关系以便于商业原因:“他是国家主义者,但他只关心生意。”
对墨尔本的其他大型中澳媒体进行的企业记录审查显示,共产党控制的公司也涉足其中。
拒绝成为党的出版合伙人并寻求独立报道的人,将面临威胁、恐吓和经济报复。
海外力量
拥有独立《前视中国时报》(Vision China Times)的邓玛(Don Ma)在悉尼和墨尔本表示,十名广告商曾受到中国官员威胁,要求撤回他们的广告。
所有广告商都屈服了,包括一家旅行移民公司,该公司在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在两周内每天都受到国家安全部的光顾,直至他们与报纸切断关系。
玛表示,他乐意公开表态,因为他已经被禁止回国。
然而他的记者却要求出于报复的危险,不发布他们的姓名和形象。
前DFAT首席官员巴吉斯及斯威本大学的菲茨杰拉德教授表示,澳大利亚应当在中共和其代理人如何在媒体和大学校园上施加影响方面,要求更多的问责与透明度。
菲茨杰拉德教授警告说,中共在澳大利亚的影响行动不仅可能会引发华人社区的分裂,还可能引发该社区与其他澳大利亚人之间的敌意。
“生活在澳大利亚的华人是我们在未来几十年,实际上是几个世纪来,处理与中国复杂关系的最大资产——我们需要他们帮助我们处理这一关系。”他说。
“如果对他们的忠诚产生怀疑,那么我们将失去我们在国内的一项重大资产。”
玛不仅遭受了中共经济打压的影响,还承受了来自亲北京华人社区的恶意攻讦。
然而他仍在出版,因为他不仅欣赏新闻自由,而且因为许多来自不同背景的华人鼓励他继续这样做。
“我觉得这里的媒体,所有华人媒体,正在受到海外力量的控制。”他说。
“这对澳大利亚社会和下一代华人都带来了伤害。因此,我想投资一家真正符合澳大利亚价值观的独立媒体。”
编辑注(29/03/2018): 本文因法律原因已做修改。